如何看懂药品命名的道上黑话

如果你的斧头掉进河里，河神会问你掉的是金斧头银斧头。如果你去药店去买头孢，店员会问你是要头孢克罗、头孢克肟还是头孢拉定？你打开炒股软件，一个个诸如替尼、PD-1/PD-L1，BMS-936558和各种加上奇怪词汇，为什么这些药品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在键盘上滚出来的？为了弄明白这些道上的黑话，你决定去拜访那个在药厂工作的朋友孔先生请教药品命名规则。

大药厂员工的格局，是和别人不同的：用的都是带特氟龙涂层的超净台，台里备着电动移液器，可以随时分装质粒。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五分钟，占一台PCR仪，嗡嗡地跑曲线。倘肯多加班几个小时，便可以做一个Western Blot，或者做下游验证了。这多是穿白大褂刷门禁卡的长衣帮，而穿西装坐办公室的短衣帮，他要咖啡要电脑，在装了windows系统的Mac 里写着“CD3双抗获批，市场重大利好”这样的PowerPoint。你的这位长衣帮朋友孔先生对人说话，总是满口IC50、EC50，教人半懂不懂的。

 

孔先生刷了门禁，便对库房说，”取两管冻存细胞，要一板96孔皿。”便排出九支无菌枪头。你对孔先生问道，”你当真做过研发么？”孔先生略略点一点头，说，”做过”。你便决定问他一问，那新闻里总说的PD-1抑制剂，到底为什么命名PD？莫非是‘怕死’的拼音缩写？孔先生闻言，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冻存管，颤巍巍扶正眼镜，沙哑道：“荒唐！PD乃Programmed Death之缩写，译作程序性死亡，是细胞受基因调控启动的自杀保护措施，如那花瓣凋落一般——此间学问，岂是怕死二字能囊括？”你看那命名体系——PD-1是受体，PD-L1是配体。L是什么？Ligand！癌细胞最是奸猾，竟自行配了钥匙——那PD-L1便是锁死T细胞的钥匙胚子……“肿瘤贼子拿着钥匙捅开锁头，T细胞这忠勇的御林军便遭缴械！任你千军万马，锁头既开，统统化作木偶兵丁！”孔先生猛地一拍台面，惊得培养皿嗡嗡作响，“所谓免疫逃逸，不过是贼人配了官制钥匙！”

忽然他声气又萎顿下来，佝偻着腰喃喃：“好在有破局之法…PD-1抑制剂便是那堵住锁眼的钩针…帕博利珠单抗这般，嵌进锁眼卡住簧片…”他十指扭曲着比划堵锁眼的动作，“那癌细胞纵有千万钥匙，再插不进锁眼分毫！”

窗外暮色沉沉压下来，紫外线灯光照得他满面青光。他忽的惨笑：“可笑我等读遍文献，竟不如药厂起名痛快——什么帕博利珠什么纳武利尤，横竖不如K药O药来得干脆，横竖FDA批了”

隔壁细胞房的实习生听得喧哗，也都弃了移液枪赶来赶热闹，围住了孔先生，他便给他们一人讲命名规则。孔先生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点头说，“对呀对呀！……你可知道PD-1/PD-L1乃是靶点名，上市的抑制剂共有5个？说的正是起劲，掌柜的忽然一脚踹开防火门，举着库房账簿嚷道：才不到几天，细胞房里新进的枪头、EP管一齐失踪。怕不是你偷了去换酒吃！孔先生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非偷也…耗材不能算偷……耗材！……耗材的事，能算偷么？借…借来验证PD-L1表达…”接连便续上方才什么 O药K药T药I药B药那些难懂的话，逗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实验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掌柜的见状抡起不锈钢磁力架作势砸去，今日你可要给后生们讲清命名的来历，若讲不清，便送你到FDA吃官司！孔先生最爱这种耍嘴皮子差事，“今日便教你们认认江湖兵器谱。”只见他两个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蘸了75%酒精，在台面上写：”MK-3475″字样：“MK是欧洲德意志深谙化合物炼粹之道的默克（Merck）。谁知百年后美洲分舵竟自立门户更名默沙东！默沙东研发代号第3475号化合物就是那K药前世。酒精蒸汽熏着windows电脑屏的蓝光，映得孔先生好像得道大师一般。这大师从怀里掏出一本焐得温热的《国际非专利药品名命名指导原则》，颤巍巍翻开：”公元1953年WHO立下规矩，单抗皆曰’-mab’，乃monoclonal antibody之缩写，li-指免疫靶点（immune target），-zu-是人源化修饰（humanized）。把这类别-来源-靶点和后缀合起来便是Pembrolizumab！那这Pembro又是何意，莫不是洋人的茴香？孔先生摇摇头，叹道：“那世卫组织WHO定下的规矩，由INN的先生们掌管。凡新药问世须得起个响亮的名号供INN审查。这名号须既要短小精悍，又要朗朗上口，不可太长，免得写方子时手酸；还得四海皆宜，让英吉利人念了不拗口、法兰西人听了不摇头、连我大清的郎中也得念的顺溜。更要紧的是不能沾了商贾的铜臭，不能似那市井招牌，尽是“大力丸”、“长寿方”之类唬人的词儿。要避的开旁药的名字，免得开错了方子害人性命。还得要雅致，不能取别的国念了像笑话，另一国听了像脏话，让人贻笑大方的名号。这时细胞房一位帮闲的长工忍不住插了嘴：“你这说的头头是道，嘴皮子比那灵丹妙药还灵，这Pembro到底是啥典故，可是那洋人从天上摘的？”孔先生眼珠子一转，拿起96孔板当惊堂木啪的拍下，讲的更欢了：“典故？哈哈，许是那默克（Merck）的赛因思人（scientist科学家）梦中得了仙人指点从天上摘的，也许是取Programmed Death之P，取Merck之em，取Broad Spectrum（广谱）之bro，得默克学术之渊博，可广谱使癌细胞凋亡之意啊。翻译成中文帕博利珠单抗，‘帕’字喻其破敌如雷，白巾遮蔽贼人假传的兵书。‘博’取渊博和广谱抗癌之意，‘利珠’暗指其珠联璧合之蛋白结构，乃’利’斩病魔之明“珠”！

听到这，围在孔先生一旁的实习生和长工们是有些明白了，可还是犯了难，对孔先生问到：“孔先生，您这学问比茴香豆的茴字还花哨，能明白PD-1/PD-L1抑制剂名叫Pembrolizumab帕博利珠单抗的仙韵，可那不懂免疫学的普罗大众哪怕舌头打了结也念不会这般拗口的洋文吧？去药铺抓药却念不出名来可如何是好？”孔先生道：“小后生，有你这般操心百姓的心意，为师甚是欣慰！这Pembrolizumab乃INN规定的通用名，懂学问的医官通用尚可，若要让天下之人都认得帕博利珠单抗，还得有个响亮清楚的诨号用作商品名，这商标名受法律保护他人不得冒用。那默克的美洲分舵默沙东取Keytruda寓意Key truth，真理之匙，音译可瑞达。以此类推，若是简短字母开头，后面跟着一串数字的往往是正在研发阶段的药物。而遵守INN分类的，属于一组具有相似药理活性的物质的都可以用INN分类中的词干来识别，方便专业人士使用的是国际非专有名称。而那朗朗上口又容易记忆还代些许积极意味的，像是默沙东公司的“Keytruda 真理之匙 可瑞达”就是商品名。”

 

实习生们听完，仍然不散，边望着孔先生的U盘边问道：“那O药呢？那T药呢？”。孔先生着了慌，伸开五指将U盘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你们要想自己去WHO官网查INN分类便是。”于是这一群实习生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按孔先生讲的规律，可以发现：

I药：阿斯利康研发代号MEDI4736 度伐利尤单抗 INN名 Durvalumab以 Durva- (前缀) + -li- (免疫靶点) + -u- (全人源) + -mab (单克隆抗体)。商品名Imfinzi (英飞凡)寓意免疫终结者。 ​​

K药：默沙东研发代号MK-3475 帕博利珠单抗 INN名 Pembrolizumab以 Pembro- (前缀) + -li- (免疫靶点) + -zu- (人源化) + -mab (单克隆抗体)。商品名Keytruda (可瑞达)寓意真理之钥。 ​​

O药：百时美施贵宝研发代号BMS-936558 纳武利尤单抗 INN名 Nivolumab以 Nivo- (前缀) + -l- (免疫靶点) + -u- (全人源) + -mab (单克隆抗体)。商品名Opdivo (欧狄沃)寓意神之杰作。 ​​

 T药：罗氏子公司Genentech研发代号MPDL3280A 阿替利珠单抗 INN名 Atezolizumab以 Ate- (前缀) + -zo- (肿瘤靶点) + -li- (免疫靶点) + -zu- (人源化) + -mab (单克隆抗体)。商品名Tecentriq (泰圣奇)寓意肿瘤中心安魂曲。 ​​

B药：辉瑞与默克研发代号MSB0010718C 阿维鲁单抗 INN名 Avelumab以 Ave- (前缀) + -l- (免疫靶点) + -u- (全人源) + -mab (单克隆抗体)。商品名Bavencio (百逸安)寓意巴伐利亚免疫肿瘤学卓越成就。

 

而之前令人头疼的头孢家族则是以Cef 头孢菌素为词干的头孢类抗菌药，而克洛、克肟、拉定分别是词干加上姓氏Cefaclor、Cefixime 、Cefradine 。西方国家习惯将姓氏放在名字后面，所以大部分药品的姓氏都作为后缀使用。而诸如吉非替尼（Gefitinib）、厄洛替尼（Erlotinib）甲磺酸伊马替尼（Imatinib mesylate）中的替尼则是INN中表示抑制酪氨酸激酶的词干tinib。诸如此类的命名还有诺氟沙星、氧氟沙星、左氧氟沙星、环丙沙星、莫西沙星的沙星家族，为抑制细菌DNA复制、转录和修复的喹诺酮类抗菌药，INN词干-oxacin；阿托伐他汀、瑞舒伐他汀、辛伐他汀、普伐他汀、氟伐他汀家族的，抑制羟甲戊二酰辅酶A（HMG-CoA）还原酶，减少胆固醇合成的他汀类降脂药，INN词干-statin。

 

待听众们都弄明白了这药品命名之道，掌柜的攥着账本瞪着孔先生冷笑道：“舌头倒是转的比离心机还快，这耗材的窟窿看你怎么填。”孔先生不讲话，只是佝偻着身子伏在台面上继续做着实验，听着风机嗡嗡作响。这一年除夕，实验楼里张灯结彩热热闹闹，却不见孔先生的踪影。大家以为他大概是躲在哪里跑PCR。可过了几日，孔先生的名字在HR系统里消失了，连同他常用的那一把电动移液器和库房的一大箱耗材一同没了踪影。实习生擦拭超净台时忽道：”孔先生之前欠的EP管还没还呢！”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许是飞去了美洲分舵做了PI，又或者改行做了医药代表了罢。

来年中秋节，办公室里飘着月饼的香气。忽然叮当一声，一个穿西装的短衣帮手拿咖啡，咯吱窝夹着MacBook Pro刷开了门禁。实习生们扭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正是消失许久的孔先生！原来孔先生消失的这段时间秘密做了CAR-T疗法的PI，专攻CAR基因和慢病毒载体的研究，而今带来整套制备工艺回来。曾经的那个围满实习生的超净台，如今又热闹了起来，实验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